張抱巖，安徽阜南人，現(xiàn)居阜陽潁州，作品散見于《詩刊》、《飛天》、《散文詩》、《星星詩刊》、《詩歌月刊》、《青年文學》、《草堂》、《詩潮》等，出版詩集5部。曾參加全國第七屆和第十屆散文詩筆會，安徽作協(xié)會員，《淮河詩刊》主編。
張抱巖

詩十首
 
初夏探友
 
瑣屑之事，盡被鄉(xiāng)村收藏
初夏，地氣在麥子中間升騰
 
友人因喪子之痛終止退休返聘
我看見消失的齊脊磚房和
強作歡顏的垂老之臉
相互疊加整合成新物
 
總在去往別人的一條路上
遇見自己走過的道路
不同的物境世事在我的腦海中
攪混成同一個版本
 
逝者生前和我從事著同一種職業(yè)
自殺數(shù)日前，寫下的大紅春聯(lián)沒有褪色
掛在自家白墻上的琵琶行
有涂改一處的痕跡
鮮活如杏樹，月季，美人蕉
我在字間看見死者生前的用力
 
隨行者，離婚的女人最先感動
我在逝者的女人說到
一次，六歲的女兒看別家孩子喊爸時
女人開始啜泣
我的痛處和顫栗
連著身外的世界搖晃，又近了本質(zhì)一步
 
五 月
 
石榴開花，
那女人剛做過乳腺癌手術(shù)
小狗在步行梯上
見到生人吠
小區(qū)草坪的白鹿
安靜不語
這是深夜跑步能看見月亮
林間接孩子能撿到幾枚布谷鳴叫的月份
麥子正在灌漿
外賣小哥弄丟外賣被投訴包賠
暗自在異鄉(xiāng)墻角哭泣
 
米沃什說沒有牛，牛只是一個字
 
什么都沒有，都不能有
即使你所見比你活得更長久
沒有——這個詞，也是不存在的
一切的命名，都是主觀
 
天空也不是天不是空
物也不是物
我們根本無從知曉它叫什么
它不叫什么
 
我們很有限。
我們在局部。
我們的聲音起初是顫栗
經(jīng)過世界來到心上
 
你能描述心是什么嗎？
詩不是詩，根本不配
——連詩這個字，都沒有
 
 
黑夜已為代駕開辟一條新道路
 
我也嘗試過趁著夜色
在幾個深夜跑滴滴
渴望一種嶄新的體驗
在固有的生活狀態(tài)下
企圖設(shè)置一種新模式
 
新職業(yè)，有一種
未來性質(zhì)
另起鍋灶。
開始一段陌生之旅
 
黑夜已為代駕開辟
一條新道路
媽媽老了
丹頂鶴飛走
我必須來到四里湖，
帶著奔命的兄弟，加入他們
換掉我，和我的舊經(jīng)驗
 
 
母 親
 
在一天的勞作中
我看見聽見別人的母親
坐在婚慶場上的母親和
死亡的母親
 
我站在兩個母親的臨界點上
替他們的兒子在某個時間的關(guān)節(jié)
心為之一動
此刻，和一個凡人入廟一般
撞響一次生銹的洪鐘
 
母性的公有部分
照亮我，浸潤我，教育我
 
任何的母親，似乎都先于我
進入這個世界
然后，隨意拎出一處悲喜
驚醒并刺痛我
 
 
黑 色
 
黑色區(qū)別于我們?nèi)魏畏N類的
一個類別
它獨一無二。不用被承認
我一直在它的里面穿梭
它不斷為我開辟一條新路
 
它全身心地關(guān)照
投入到我們的所去之處
每一次降臨
如同安慰和護佑
來到我們面前
 
它為任何一個事物
遞上肩膀依靠
它的教育課
——令你在安靜中
看到盲人的難處
 
看到烏鴉背負的主觀
我們應(yīng)為罪惡和災(zāi)難的臆想
懷有惻隱之心
并呈上歉意和悔念
 
 
請為我升起一顆星辰
 
哪一個晚上都好
我看看母親的臉
建筑工人在天色下一身灰
 
鳥雀飛進草叢不見
苦楝樹剛剛換下一件燦爛的衣裳
 
你走沒走這條路
在星辰升起的時刻
你走另一條路會看見新景
舊路上，偶爾也會蹦出
你意想不到的小獸
眨著夜空的眼睛
路都是自己所選
沒有參考
 
新房子住上人氣
綠蘿的水便不干涸
郊外的草比城里的草長勢迅猛
光頭哥拎著白瓷碗在異鄉(xiāng)
又登上一層
 
夜幕降臨，籠罩四野
我的影子乘著電梯
那個在夜色中打手機如吵架的婦女
和我死去的外婆一樣
我必須坐在石頭上
才能辨別虛無事物的真假
 
 
每個事物都掌握證據(jù)
 
星空的面龐
照著衣衫襤褸的草木
流浪漢在叢林里看光
 
黑夜所有的事物都回來
馬燈回來
螢火蟲回來
蛙鳴來到一條河在搬運家具
 
城市皮膚干燥
在使用天上的露水卸妝
 
斷頭的牛，站在小區(qū)門口
問保安索要進門牌，說要見一面死去的外公
 
一把干草在使勁運用月光變回青草
 
斑鳩聲
 
去年的斑鳩飛到我身邊叢林叫
它讓我誤認為它是今年的斑鳩
日頭停一會落下叫落日
云朵改變著色彩
斑鳩在落日下叫是為何
單一的線條
我進入唯一的質(zhì)地
我趕往這里又是為何
逼仄，狹小
世界給我的空間
被一個破滅的聲音占據(jù)著
 
傍 晚
 
一日很快過去，到了傍晚
覺得什么事也沒有做成
 
我做過的事很快就忘了，
我空著手，在落日下
坐在叢林中的石頭上
太陽的光照不到我
幽深的樹林將我抱在懷里
 
我聽見鳥鳴和人聲
身邊的樹把它們擋在外面
螞蟻在翻跟斗
 
幾個找水勞作的孩子
沒有踩死螞蟻
 
不需要有人在前面，我們不要被引領(lǐng)；
不需要有人走在后面，我們不要被追隨。
我們甚至不需要并肩同行，
真實而不羈的靈魂可以擁抱，也可以遙望。
——加繆
 

編輯：傅友君